第七十二章_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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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本宫自是担心长公主殿下,便过来瞧瞧。”花颜夫人由宫人托着手缓步靠近,往阁内携进一阵寒意。

  女童又黑又圆的眼眸眨了眨,已具俏丽的稚嫩面上闪过几分疑惑,似乎在思考花颜夫人的话。

  君钰敛身,无奈他孕身沉重,无可遮蔽,只得随手扯过一件较宽的外衣披上,“夫人恕微臣礼节不周。”一旁稳重的女官搭了一把手,扶着君钰慢慢起身。

  “不敢。侯爷千金之躯,宫中礼法在侯爷面前不过是一纸空谈,本宫如何担得起侯爷的跪拜,还是免了吧,如此本宫亦无需向侯爷回礼。”花颜夫人软绵绵的话语,略带惯常用的娇媚语气,却是绵里藏针,说得人心中微刺。

  花颜夫人,姓江,取字书容,她是前朝江氏皇族成员江承明之女,亦是林琅的表妹。

  江承明原本不过是前朝皇室的边缘人物,他在旧朝未得封王,因林琅需要在新朝和旧朝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要告诉旧臣,林家的新朝不会亏待前朝皇室人员以及官员,故而林琅选封原本没有多少作为的江承明为静安王,对其委以要职,娶其千金。

  本朝后宫位份等级中,皇后之下就是“夫人”,林琅如今有三位宫妃处于夫人的位置,雪夫人、缘识夫人和花颜夫人。朝中官员不大能了解到林琅那繁琐的后宫,但这些年来君钰为他故去大哥那年幼体弱的儿子君长乐的命,跪求林琅,自愿与林琅定下协定,常入禁宫伴驾随侍,以此换得帝国最顶级的医资。如此,君钰也是了解了不少内廷的事情。雪夫人原本不过是一个娼门出身的歌舞姬,因得林琅喜爱,破格提为宫妃,短短几年下来,位至尊荣,大约是因为出身低微的关系,雪夫人即使坐到了夫人的位置、生育了两子一女,却依旧是三位夫人里平日最为卑谦的,她说话都一直是细细软软,从不曾听闻她有什么不好的事端,而与之相反的便是花颜夫人。

  花颜夫人容色明艳妩媚,是三位夫人里最为娇艳的,林琅喜好美色,十分宠爱这位国色姿容的表妹,耳闻她在林琅后宫里常年占据恩宠,又因着其父江承明得以重用的关系,花颜夫人更是骄矜,多有争风吃醋之事发生,虽然花颜夫人膝下无所出,雪夫人和缘识夫人却常常要避其锋芒。总而言之,便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而一旁的这个女童,是皇后之女,宣国如今唯一被册封为长公主的皇女,林珑,也是当年君钰生下的双胞胎中的女孩——公主爵比列侯,而长公主爵比诸侯王,并非所有的皇女都会被封为公主,亦何况是长公主。

  花颜夫人走到珊瑚屏前的桌边,丝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毛皮拥簇的靠椅中,瞧了一遍室内陈设,她道:“文澜阁中的名家手笔都被搬到了这里,侯爷可真是圣泽恩厚,羡煞旁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君钰还没说话,一旁女童林珑突然惊讶道:“文澜阁?是那个皇子才能入内观赏收藏的文澜阁吗?”

  “是呢,便是那个收纳天下珍品的文澜阁。这里挂的几幅字画皆是文澜阁的珍藏,本宫伴随陛下入阁侍奉之时,陛下给予本宫欣赏过。”

  花颜夫人话中酸意不掩,听得单纯的女童也耳朵不适地动了动。若是花颜夫人通经明典,方还能发现这清客居的书架上摆着不少应珍藏于兰台内的图籍,可惜,花颜夫人位高权重也只局限于掖庭活跃,不知朝廷之深,又如何知晓图籍之重。

  “夫人也去过文澜阁呢……夫人过目不忘,自然不会记错的。”林珑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许失落道,目光在周围的字画上转了一圈,林珑似乎自语道,“文澜阁里的藏画也不比文苑里的好看啊,但是为什么会把画挂在这里,文澜阁的字画不是不外借吗?”

  林珑原本对文澜阁的珍藏有些向往,不想真正见了文澜阁的名帖,却不符合她这孩童偏于鲜艳的喜好,女童年少而领会不出这些名家真迹的妙处,便露出些失望而纠结的神色。她水灵灵的目光转了一圈,又转到了君钰的面上,脑中闪过什么,便道:“哦,我知道了!是父皇把这些画送你赏玩的是吗?”

  君钰闻言一顿,整理心绪片刻,才道:“是啊,殿下。”

  “父皇对你可真好,花颜夫人唤你侯爷,那你是什么爵位啊?”

  “微臣清河君氏……”

  “清河君氏啊?我知道清河君氏,那我知道你了!你便是长亭郡侯咯——”林珑滴溜溜的眼睛在君钰俊美异常的面上转着,带了极大的新奇和满足,“听说侯爷是父皇的授武师父,我还偷偷去看过侯爷。”

  花颜夫人似好奇,插话道:“殿下为何要去看侯爷?”

  女童天真地回答道:“因为宫人都说侯爷天人之姿,说父皇非常喜欢侯爷,我就很好奇,而且听说长亭郡侯常常进宫,可我却总是碰不到侯爷,我就忍不住很好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花颜夫人瞥过君钰不大好看的面色,丹蔻抚过九莲金鼎上的纹路,轻轻接道:“哦?”

  林珑又道:“听说侯爷武功很厉害,像风影一样会飞啊,我也想像风影一样飞得那么自在……”

  “本宫幼年之时,便闻君家有位二公子使得一手游龙般的剑法,军功早立,仪容举止世上无双,又通经明典、知音会画,彼年我族中待嫁之女少有不倾慕,本宫的小姑姑时常与本宫念叨她所窥得的此公子事迹,可惜,小姑姑后来折于鄂子兰之乱。这些年,本宫也常闻侯爷出入宫廷,却无缘得见侯爷,今日趁着大雪稍停,来赏一趟雪中梅,不想会在这清客居见到曾有着‘清影雅月’盛名的侯爷,可真叫本宫好生惊讶。”花颜夫人莫名地笑了笑,低垂眼睫,闻了闻袅袅的烟熏,“这香,本宫都求不来的东西……也是,本宫跟随陛下已有这么些年,膝下却无一子半女,本宫又如何能同皇嗣相比,侯爷倒可真是好福气!”

  花颜夫人妩媚的眸子略过君钰腰间圆隆的胎腹,眼尾阴郁甚重,一瞬间后,花颜夫人又恢复了一种慵懒的姿态。

  君钰闻言,不由自主放下了捧在肚侧的手。

  见君钰的小动作,花颜夫人薄薄的嘴角微微翘起,眼里却没有笑意。目光瞧向一旁站着的女童,缓缓道:“长公主殿下先前还和本宫说,已经很多日未曾见过陛下了,殿下可想念陛下?”

  林珑不解地看着花颜夫人,点点头:“父皇快有一个月没来看珑儿了,珑儿当然想念父皇。”

  林珑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我也很想念父皇,但是太子哥哥被刺客伤了,父皇要照看太子哥哥又兼顾朝事,大概分身乏术才一直不来凌坤宫看珑儿吧。”女童不似她的双胞胎哥哥林云自幼便单独居在太子宫,她一直被养在皇后的身侧,凌坤宫便是皇后的居所。

  花颜夫人心思微转,道:“陛下为国事日夜操劳,殿下该问问身侧的宫人陛下这些时日一直居于何处,多多探望陛下,以父女之情解陛下心中忧思才是。”

  “说得也是啊,父皇说他最喜欢珑儿这个女儿了,父皇每次见到珑儿也都很欢喜,他也很想珑儿吧,可是母后说最近最好不要去打扰父皇,父皇太忙了,我去找父皇会给他添乱的。”

  花颜夫人闻言面色稍沉,却是道:“皇后娘娘真真端庄贤惠,事事以大体为重。长公主殿下方才说侯爷貌美,比本宫美貌得多是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女童转过来看了看君钰又看看花颜夫人,敏锐得意识到花颜夫人的不快,便小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夫人也很美了……”

  “本宫知道殿下只是直言不讳,那殿下可喜欢侯爷这般美貌?想不想长成拥有这般倾国之貌的人?”

  “美貌谁人不喜呢,那自然是想的……”林珑不大知人事的目光在君钰身上逡巡,神似自己的眉眼看得君钰一阵不知所措,女童的目光又落在君钰腰间遮掩不住的鼓胀大肚子上,眉头微微一皱,“但是……”

  “但是什么?”

  “侯爷的身体太臃肿了,母后一定不喜欢珑儿胖成这样,好像比雪夫人怀着阳信妹妹的时候还……”女童的目光恰好转到君钰的眼上,接触其中的哀恸眼神,女童心中一动,话说到一半又赶紧解释道,“我没有嫌笑侯爷的意思,宫人都说侯爷俊美非常,侯爷大概是病成现在这样,侯爷现下也很仪表出众,等侯爷养好了病,自然会恢复到以前的天资仪容。”

  君钰沉默不语,听得心中微颤,却闻花颜夫人轻哂一声,似乎在笑女童的天真,又似乎是在嘲笑女童身后的教导之人:“病?皇后娘娘和殿下说侯爷在宫中养病吗?”

  “自然母后说的,宫里人不也那么说吗,咦……难道不是吗?”

  清客居伺候的女官道:“长公主殿下,您到清客居来这么久,皇后娘娘若是不知道会担心你的……”

  “容姑姑,刚升了两级,便不把主子放在眼中了?”花颜夫人对着清客居的女官道。

  林珑旁边的崔姑姑听到这里,也意识到花颜夫人的意图作为,心中计较了会:“长公主,我们……”便想要上前拉住女童不想让其继续说话,却被花颜夫人眼神一扫给吓退了。

  那清客居的女官跪道:“奴婢不敢!奴婢无意冒犯夫人,可是陛下吩咐不许人打扰侯爷休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花颜夫人喝道:“跪下!”

  “……”

  “主子说话,可有你插嘴的份儿?如此僭越,本宫现在便可以让人乱棍打死你这不将主人放在眼中的奴才。”花颜夫人微微扬了扬脖子,极尽傲慢,媚眼向周围眺了一圈,缓声冷道,“念在容姑姑你为陛下操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去那边小路上跪一个时辰吧。”

  “……是。”

  花颜夫人到底和一般的宫妃身份不同,便不是个小小的女官可以违逆的,周围又没个能做主的侍从在,如此一来,便无宫人再敢吱声。

  林珑见花颜夫人忽然发难,心里闪过疑惑,面上亦微微蹙眉,但她年纪太小,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不熟悉的下人跟自己父皇的宠妃争论。

  花颜夫人见那女官乖乖忍受着冷风,跪于铺满石子的小路,掩嘴轻笑,花颜夫人目光转过君钰苍白如雪的俊颜,眼中闪过寒凉的光,“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做到其他地方清瘦纤细,唯有这肚腹臃肿成这般,常人说来,便也只能是‘病’了去遮掩。殿下来看,侯爷这确实只能是病了,可实际上这可不是病了,侯爷这身子是旁人求都求不来天恩,本宫也是艳羡不已,唯有侯爷福泽深厚才会这般。”

  林珑奇道:“福泽深厚才会这般?”

  “自然是福泽深厚,长公主殿下刚才不是说侯爷现下的样子像雪夫人怀胎的时候。雪夫人怀胎之时,陛下再忙总要抽出时间去‘闻雪寻芳’坐坐,雪夫人宫内发生诸事皆要过问,恩宠赏赐不断,有了龙种就是金贵程度和其他人不一般……能生育皇嗣如何不是福泽深厚——”

  林珑突然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道:“可是怀了孩子的那是雪夫人啊……”女童虽不大知人事,却也自小被教礼法规矩而知道男女有别,她原本是想说男人怎么能怀孕,本能地怕冒犯到君钰,转了个弯便说了这么一句,但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自然听得出这孩子话中的意思。

  花颜夫人瞧一眼君钰更加难看的脸色,语带得色地道:“侯爷这肚子若是长在其他男子身上,那是不自省身而中年发福,可这肚子长在一向自持的侯爷身上便不一样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啊?”林琅惊奇道,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有明白,却欲言又止。

  花颜夫人接着道:“对一个舞姬怀胎,陛下都能那样上心,那从陛下幼年便在身侧‘伴驾’的长亭郡侯,陛下可不是时时刻刻挂心?侯爷那肚子里怀得可是……”

  “花颜夫人。”君钰终于忍无可忍出声打断花颜夫人的话,见花颜夫人一双眼眸盯过来,君钰冷道,“慎言。”

  “慎言?”花颜夫人嘻嘻一笑,似疑道:“本宫是说了什么话,需要侯爷在这宫内提醒本宫慎言?清河君氏一门赫赫,侯爷身份尊贵,可侯爷又是以什么身份让本宫慎言呢?”

  君钰顿了顿,冷道:“夫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花颜夫人顾左右而言他:“侯爷有何指教?”

  “夫人今日来这清客居说这一番话,断不会是偶然。”君钰瞥一眼那条叫“莉莉”的小狗,“夫人寻着长公主而来,长公主殿下来寻着这条小东西,这条小东西又是寻着这个球而来,这个球如何出现在此地,不言而喻……”

  “雪天路滑,本宫只是担心长公主戏玩摔着,过来看看罢了。这球一直在长公主手里耍玩,如何出现在这里,本宫又怎么知道?”

  “花颜夫人不知道,长公主身侧的这位姑姑会不知道吗?”君钰正了正坐姿,瞥了一眼女童身边看顾的人,冷淡的目光看得那女官浑身一抖,“清客居清冷无趣,长公主已经累了,烦请这位姑姑将公主请回,这里的事我自然不会与陛下提起。”

  那姑姑本想按照君钰说得做,却是花颜夫人道:“我看长公主精神得很,侯爷这么急切地想让殿下回去,是怕自己的秘密暴露于不想暴露的人面前,羞愧难当吗?”

  “花颜夫人至后妃尊位,得陛下信任,协理皇后统摄六宫,花颜夫人大可以不满于微臣,亦可对微臣身侧的人动手,但是,什么话可以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不能对什么人说,夫人难道还会不清楚吗?为何要以私情做这种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君钰余光里看一眼一脸天真的林珑,花颜夫人也跟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林珑,慵懒道:“本宫听不懂侯爷这拗口的话是什么意思,本宫不过说了点自己看到的。”

  君钰顿了顿,权衡利弊,肃容道:“刚才花颜夫人说我君氏门第赫赫,那夫人也知道我君氏再怎么凋落,如今也断不会门人少到任人欺凌。花颜夫人,静安王如今位列诸侯,本来他好赌恋娼他人也无敢指责,但他因此放官吏债四处开铺敛财,又将盐引私用,以本朝律法,夫人可知追究起来是什么罪责?夫人可知今年静安的年报是谁交于陛下?”

  花颜夫人脸色一变:“……谁?”

  “夫人可以自己去查,只是怕陛下知道了查起来会更不高兴。”

  “……”

  君钰向花颜夫人陈述了静安王滥用职权所干的弊事,但其实君钰明白,静安王现在和一群学者正致力于新朝修书,意在将新旧贵族门庭名声混为一谈,以此扶植新族门人,压制旧时势力,以巩固皇权。故而,纵然林琅现下知晓静安王的所作所为,想来他也不会将静安王惩处了。

  君钰很清楚朝局利弊,他不过是要让花颜夫人明白,莫要仗势欺人,若真要清算起来,她的母族并不好过。而以花颜夫人的所见所闻,却是无法体会朝中权势纷争的曲折,她听得父王这般事从他人口中说出来,只觉得有把柄落于他人手中,又想到当今帝王新修律法,种种重法之事,花颜夫人便是感觉一阵寒意。

  君钰轻微不适地咳了一下,顿了顿,淡淡道:“既然夫人话已至此,那微臣思来想去,还是直说了更好。微臣居于临碧殿,本来就不是微臣的意愿,但是微臣今日在此,花颜夫人就该知道是为何。雷霆雨露,哪般不是天恩?微臣不管花颜夫人为何来此,纵使花颜夫人有诸多不满,也断不该来此,在这般情况下,说这些话,得罪微臣事小,触怒了君王是对夫人是百害而无利,夫人你说呢?”

  “侯爷在威胁本宫?”

  “不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花颜夫人一袖手将手边香炉挥落,刚要发作,便闻得一声娇笑传来:“刚到清客居便听到这边好大的动静,可真是热闹啊!”

  抬首间便见一个乌鬓如云、金凤翅簪微颤的女子站在门口。那人一身鹅黄底衣裙,外罩一件皮毛斗篷,斗篷以深紫为底,上面以金线绣着大朵的花纹,这一身扎眼的衣服丝毫不影响主人如鲜花一般的柳眉樱唇,她额中点了一颗美人痣,微微一笑,媚态方生,一双杏目又是冰雪般纯彻:“花颜夫人好兴致,也来这边赏花吗?”

  宫人齐齐行礼,林珑见了来人甜甜叫道:“丹慧姑姑。”

  丹慧公主,当朝帝王林琅的十一妹,母亲是如今的容华太妃,虽然和皇帝非一母同胞,也是难得感情颇深的亲眷。

  花颜夫人收敛姿态,道:“自然,怎么,丹慧公主也如此有好兴致?”

  丹慧公主和林珑说了两句,向花颜夫人点了点头:“本想来赏赏梅。看这地上一团脏乱的,你们这些个奴才是怎么伺候主子的,还不赶紧收拾仔细了!崔姑姑,方才我在兰雁亭遇到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让你把长公主赶紧带过去。”

  那一旁的崔姑姑早已是如站于针毡,此刻听闻丹慧公主如此说,便赶紧拉了林珑要告退,林珑一步三回头,目光大多投向于向君钰,里面满是好奇。只是他们还未退出清客居,却是丹慧又补了一句:“皇后娘娘说了,若是一个奴才连主子都认不清,不管多小的事,都留不得,崔姑姑将长公主带回去的时候,可要想好了如何对皇后娘娘交代啊。”

  那女官一瞬间如芒刺在背。

  丹慧公主说完又笑着走向花颜夫人:“花颜夫人,宫中女眷若是没有特令,长时间单独见一个外臣,怕是不合规矩吧?”

  花颜夫人嗤笑一声,手扶了扶发髻上的卷纹叶镶翠玉金簪,瞥一眼君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君钰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衣,那风毛领出得毛细绒绒,拂在君钰粉白的面上,映着他一双微微低垂如黑蝶般的眼睫,越发显得白腻的脸如玉精致。他茂密的长发松散微乱,杂色交缠,丝毫不损其容貌,又几缕落发丝在桃花一般的眼眸边角,反添得君钰有几分若隐若现的媚态。

  花颜夫人目光寒凉,嘴角勾笑道:“公主这话说的,规矩之所以是规矩,便是为了防止一些麻烦,可侯爷如今这般,本宫见见又如何?刚才不是有长公主在吗?长公主可是全程盯着本宫与侯爷呢~宦官再清秀,也是无能的,本宫难不成还能和宦官有染?”

  “夫人说笑了。规矩之所以是规矩,便是立给需要服从的人遵守的,不能破便是不能破。”丹慧听出花颜夫人的嘲讽,目光看向君钰,却见君钰冷淡而疏离地看了一眼花颜夫人,拎起旁边的一块绸帕,自顾自地擦掉自己额头浮出的细汗,似乎花颜夫人说什么都和自己无关。

  丹慧微微一笑,继续道:“皇后娘娘说了,后宫里争风吃醋的事屡见不鲜,适当善妒,可以让陛下欢心,但过分逾越,怕是会让陛下心生厌烦。规矩便是规矩,有的人可以破,有的人不可破,夫人明白丹慧的意思吗——”

  花颜夫人眯眼看着丹慧,半晌才不屑道:“皇后可真是好气度!”

  丹慧盈盈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气度非凡,皇后娘娘还说了,若是事无巨细都要惊扰到陛下,那还需要皇后娘娘这个后宫之主做什么?花颜夫人是聪明人,不要被有心人挑拨了去才好。”

  “挑拨?”

  “丹慧方才听闻缘识夫人见陛下连日积劳,亲自炖了几个时辰的养生汤送给陛下,想必已经送去紫宸殿了。陛下心海宽阔,可丹慧相信,任何人都不喜欢有人为难自己所爱的人,陛下对夫人爱之宠之,可这宫闱繁盛,陛下并不独爱夫人一人,而丹慧也要提醒夫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打哪边都是会疼。”

  花颜夫人没有说话,目光转过丹慧笑盈盈的眸子,落在仿佛一脸冷漠的君钰身上,半晌才道:“公主真是字字珠玑,也是,陛下纵然再宠爱一个男人,也不过被如此圈养罢了。”

  目光扫过外头跪着的女官,花颜夫人对一个宫人吩咐道:“你去让容姑姑起吧。这花赏够了,本宫也乏了,回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丹慧看着花颜夫人的背影走远,才短短地松了口气,找了个借口将宫人支开,丹慧转脸看着一脸淡漠的君钰,眼神诚挚地道:“我今日是奉皇后的命前来为侯爷解围。”

  君钰一手扶着贵妃榻支着身子,一手在裘衣下捂着作动不安的肚子,面色如常,眼神缥缈,似心不在焉:“公主刚才说过了。”

  “花颜夫人一向如此刻薄待人,只要是受到陛下宠爱的,她都如此情态,哪怕是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她也多有嘲讽,她的话侯爷切勿放在心上。”

  君钰只抬起眼皮看她:“公主是有事要与微臣商量?”

  “呃……”丹慧没想到对方一下子就看穿了自己的其他意图,被那漂亮而深沉的水眸看得不知所措,定了定神道,“侯爷,我有故人的书信一封,要交于侯爷——我也是顺道办事,侯爷不要多想。”

  “公主客气了,可公主怕是不知道,如今微臣身侧有陛下的暗卫守候,公主即使支开了宫人,陛下也会知道公主将这封信交给了微臣,若这封信的内容会触怒陛下,微臣劝公主莫要将信送于微臣,微臣恐怕公主也会被牵连于此。”

  丹慧顿了顿,掏出一封信交给君钰,道:“陛下果真待侯爷厚爱,既然如此,反正有暗卫会告诉陛下我送信这事,那我就更不用掩饰了。这是我五哥锦衣王托我送给侯爷的信,五哥说这封信是关于侯爷的亲弟弟汝阴侯的,希望侯爷能收下看完。”

  “锦衣王还在圈禁中,这般送信过来,就不怕陛下怪责吗?”

  “我那个五哥是个疯子,他只想救汝阴侯,反正他也不想活了,陛下要怪责便怪责吧,至于我,只是个送信的,陛下也怪不了我多少事,能担待便好。”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劳烦侯爷收下。”等了等,却不见君钰伸手,丹慧看着君钰的侧面发现他神情恍惚,迟疑地唤了两声,“侯爷?”

  君钰半晌才接过信,却未看,拉着一张一瞬间冷汗溢满而苍白的面孔道:“微臣会阅看这信件,不过现在烦请丹慧公主让宫奴将医官请来,微臣腹中的胎儿,似乎不大好……”

  君钰抬起脸,丹慧这才发觉君钰陷于风领里白腻柔软的脖子上已经湿了好几层。

  临碧殿和清客居十分接近,那厢暂居的御医听闻宫人的报信,取了早准备好的药箱,便丝毫不敢耽搁地赶来了,随行的还有跟着太医而来的阿宝。

  阿宝这些日子在御医身侧学习,药理知识又精益了不少,可到底还是缺乏实际经验,看着皮毛中央躺着的君钰抱着肚子辗转难卧,包裹在衣下的胎腹蠕动剧烈,君钰面上汗水一层又一层,阿宝又见御医稍稍看了君钰脸色便叫人先烧了一点艾草,便忍不住心里多了几分慌乱。

  御医替君钰诊脉一会儿,于一旁丹慧公主道:“微臣要替侯爷查看胎儿,还请公主避让。”

  话还没说完,便是清客居的门帘再次被打开,来人跟一阵风似地卷到了贵妃榻前,“玉人——”

  君钰闻声瞥了一眼,对上皇帝一双微微泛红的凤眸,被胎痛折腾的君钰似乎想到什么,伸手拂了一下帝王鬓边沾染的雪:“陛下,你是皇帝。”皇帝一身黑色为底金色绣龙的华服没来得及换下,肩膀和墨色的发上沾了一些细细的白雪——雪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细细若盐,薄薄的,一层又一层,转眼间把天地蒙上了一层雾白色。

  林琅拉住君钰那只瘦长的手腕,将对方的手抓在手心里:“是,朕是皇帝,朕要庄重。”话虽这般说着,林琅握着对方的手却不由地紧了紧,不过片刻,交叠的手心里湿漉漉的一片,也不知道是君钰流的汗还是皇帝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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