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_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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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空月转廊,壶漏数转,素光暗沉,承乾宫灯火融融,彻夜不歇。

  “噬心毒蛊,是以蝮蛇、蜘蛛、蜈蚣等毒虫和百种毒草喂炼而制的虫蛊,中毒者若无抑制之法,发作时便如万千小虫在浑身上下的血脉中咬啮,痛楚难当,生不如死。更甚,在此虫蛊啃噬掉中毒者心脉之后,纵然那人已死,施毒蛊者亦能驱使蛊虫使其上脑,保尸躯不坏而控制其行为。”

  解夔,曾是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毒手怪医,性格孤僻,心狠手辣,曾经一次毒杀武林门派一百二十人,成为前秦官府通缉的重犯,现下,他正立于宣都承乾宫中,抚着手中的那个丹药瓶子,一双鹰眼眸光潋滟,面上带着仿佛对着心爱之人絮絮诉衷肠的迷恋神情,“三百年前的苗疆蛊王炼制得传说中的虫蛊,有生之年竟叫我碰上了,美妙、有趣~”

  君钰早就探到林云脉如抽丝,但当时虽然微弱之极,却并没曾想到会是如此残酷的蛊毒,思及那黑衣男人临走时的话语,君钰眉头皱得更深。

  林琅看一眼面色苍白的君钰,略过外殿跪着的一排医官,向解夔询问道:“先生可有医治之法。”

  “有,但等于没有。”解夔用一贯轻佻的语气道,“就是逼出此蛊虫,可这蛊虫剧毒,生命力极强,一触碰生人热血,就会顺其钻入人的七经八脉,扎根繁衍,便如水入海,根本寻不着此虫踪迹,纵使任你功力再强,也无法将其逼出,可它却实实在在存于体内,吞噬人的血肉骨髓,除非有人能将一身骨血全部清洗重生,但能做到那般而不死的,也唯有大罗神仙。”

  君钰听到这里,苍白的面孔更是几无人色,下意识便在袖下攥紧了手掌,整个人不当心地有些战栗。

  林琅觉察到他的变化,看一眼床榻上的林云,林琅知晓解夔的脾性,耐着性子问道:“先生说的治疗之法何解。”

  “这蛊虫可以用药逼出。此毒方入身体,蛊虫还未完全扎根,若是在蛊虫扎根繁殖之前,配置出能逼出蛊虫的解药,便可解救。但解毒之法向来要下毒的十倍之功,此蛊虫炼制已是艰难,配置去毒的解药更是万般难,虽我恰好闻得此方配置之法,却还需时日试炼。而这段时间里,我不能保证此虫在太子殿下体内,会作如何变化。”

  君钰忍不住道:“要多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解夔道:“大约七日。七日内,若是压制得住蛊虫,太子殿下可能有救。”

  “可先生根本没有压制蛊虫生根的方法,对吗?”君钰忽然阴冷地打断解夔,“亦或者先生想用抑血的方式,将蛊虫压制在一处。”

  解夔看君钰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惊讶的光亮,眸子转了转道:“看来侯爷是个明白人。确实如此,如今最好的方式便是将蛊虫压在腿部,隔离要害,方可抑制蛊毒迫害太子。自然,用七日时间将腿部与身体其他部位隔离,如此之下,太子纵然是复原,这条腿也是要作废的。我还须要说一点,就算治疗了,太子也并不一定能活下去,也许逼出蛊虫的过程中,太子就会因为痛苦和体弱死去。且据我所观,虫蛊破坏的脉络也是无法完全复原,也便是说,七日之后,纵然解某配出解药,太子侥幸活了下来,以后的身体也不仅仅是腿部问题,五脏内腑亦怕是会有些不足。”

  帘暮飘飘风萧萧,一线迷香出金兽,空旷殿堂倏然安静。

  “是吗。”君钰平静道,异样的平静叫林琅不由看他一眼,却无法叫人从那张无表情的面孔上分辨出什么,“可是不选择这般,太子便会迅速死去。对吗,解先生?”

  “是。不过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那就有劳解先生替太子治疗了。”

  解夔目光从君钰身上转到林琅身上,再转回来,一双鹰眼带上调侃的玩味,“侯爷对太子过于紧张了吧,这般可不大好。”

  余光里见林琅不悦,解夔放浪一笑,马上正色道:“太子现下还用珍贵的药材吊着命,一时三刻内解夔可保证太子不会出事,侯……陛下最好考虑是否要解此毒,因为这个过程当真痛苦万分,纵然是一个成年汉子也未必受得了这份苦而不选择自尽,成率只有一成,解夔虽然心冷,但到底是对着个六岁左右的孩童,与其经过万般痛苦之后死去,解夔觉得,一剑更加痛快……我瞧着侯爷的面色不好,解夔还是先为侯爷配服药吧。”

  “怪医毒手也会害怕吗?三百年前的不世蛊毒,如此挑战的机会,解先生不想试一试自己的医术?”

  面对君钰的询问,解夔恢复那一贯轻佻的语气道:“两三年前,解夔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尝试。当年只想活得精彩,但这人啊,一旦有了牵挂,比如妻儿,胆子也会变得小很多。想必侯爷能够理解,这个选择权全在……陛下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君钰不说话,只是转过头看一眼林琅,于解夔道:“那你更该会想尝试才是。”

  解夔走到药架前翻看,头也不回道:“解夔胆子小了,心也软了,尤其是为人父母之后……”回首看一眼君钰,目光转向榻上的林云,“侯爷应该能感同身受吧,这种解毒之方是在和阎王赌命。”

  顿了顿,解夔继续手中的动作,补道:“自然,解夔只是建议之说,到底如何,还是全听陛下所言。”

  解夔不再说话,君钰亦不语,沉默中陡然有几分阴惨惨的气氛,血液皆似乎开始冷凝。

  林琅忽然起身,走到林云跟前,林云双目紧闭,小小的面上没有半点血色,随着在梦中也不堪的痛苦,林云那卷翘的睫毛亦跟着不断紧蹙的眉头颤抖着。

  君钰抬首看向林琅,却见他掀开了林云身上盖着的被子。林云未着衣衫,小小的身板一目了然——林云原本雪白的肌肤现下泛着瘀黑的死气,皮肤下不断有着蠕动的圆块起伏着,却总是在将出欲出的时候悄然散尽,有几处肌肤甚至已经起了如老树皮般的褶皱,看着便是僵硬如石。那胸口的红色小口却是致命所在,蛊虫便是从那进入,如今却不知在体内已经变作了何种模样。

  林琅一双丹凤眼直直看着床上的儿子,目光中是罕见的凌厉悲悯,仿佛野兽一般,一不小心便要吃人的神情。

  “解先生。”似是过了许久,又似只是一会,林琅终是开口道,“朕从前为称王之时,长亭郡侯身中奇毒,彼年侥幸得到一位高人用‘以血洗血’的方法相救,先生前头说除非重洗一身骨血的方式,那先生觉得这种方式对太子的病症如何?”

  林琅低沉的声线在安静的殿内突兀而显得格外冷然。

  解夔停下抓药的动作,思索道:“解某知道有这种方法,原太医没过世的时候曾告诉过解某此事,以血洗血,照理说,蛊虫在吃了太子的血以后已是‘落地生根’,用其他血液清洗太子身上的骨血,使得蛊虫不适应自然被逼出,倒也是可以。只是……解夔认为此法必然不妥。”

  林琅道:“为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解夔道:“解某不知道当年长亭郡侯的情况具体如何,也不知陛下的血是用何种方式才能与长亭郡侯的融合洗毒,但解夔所知,对付太子身上蛊毒的洗血方式,却是必要血脉关联的近亲方行,否则一旦产生血液相斥的情况,那就是大罗神仙来了恐怕也无力回天。而能与太子的血液相融的,自然只有陛下、长公主殿下,还有……太子的生身之人。”

  说到这里解夔哼笑一声,看向君钰,走过去将一个小白瓷瓶递给君钰道:“这是解某配给侯爷的药。侯爷的身子,现下是绝无可能予人试血的,长公主年幼,亦无法大量用血,陛下曾经为侯爷洗血,想必原太医也和陛下说得十分清楚,陛下的寿数已经在那次换血中——”

  “你不用说了。”林琅忽然打断解夔道,“你的意思是近亲换血这条路不可行,那不能用其他人的血?”

  君钰见状看向林琅,唯见他清瘦的背影冷寂肃然,君钰长眉微不可见地一动,一丝疑虑闪过君钰的心头。

  解夔回林琅道:“也是可以,洗血的话只要找到其他能与太子血液相融的人。但太子的血十分特殊,要找到和太子血脉能几乎相融的人,除了近亲,这般概率便是万人寻一、大海捞针罢了,还要一一试验其血,这般也不知要寻到何年何月。拖延,便是拖着太子的命,亦是给太子加重痛苦的过程罢了,如此还不如待我试验解药出来。”

  默默然片刻,林琅一声不响地为林云捏好被角,大步向殿外走去:“太子的事,若是没有其他方法,权凭长亭郡侯做主。”

  顿了顿,林琅忽然停下脚步,回首道:“烦请解先生照看好长亭郡侯,朕回来之前,长亭郡侯不准少一根毫毛。”

  解夔收敛神情,正色躬身行礼:“遵命。解某恭送陛下。”

  林琅看一眼君钰,转头不回地离去处理事端。

  瞧着那远去的身影,君钰不知为何,心头一阵强烈的恐慌瞬间侵来,犹是像被人一剑贯心而过,剧烈而炙热的腥膻感瞬间填满喉,激得人一口捂不住地吐出来。

  解夔看君钰一眼,一面扶住君钰,一面为他把脉,冷淡的声音中却是带了喜色:“侯爷倒是忍得住,强行逆移穴道,想不重伤也是难,侯爷这般忍耐,便以为陛下一点不知了吗。自然,陛下不说,也权当陛下不知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解夔掀开君钰身上的狐裘道:“冒犯了。”

  君钰微微地摇摇头,只沉默地扶着额头坐着。

  解夔手指按上那隆起的胎腹,在腹部边沿按了几下,引得君钰呼吸微急,连续蹙眉,解夔道:“侯爷如此压抑伤势不过是更伤经脉,不过还好,侯爷之前饮用的那杯‘寒焰’却是有奇效,合着我的药,这口血吐出来,倒也没有什么大碍了。这双胎儿挣扎该是因为侯爷疲劳奔波所致,胎儿没事,侯爷可安心。”

  君钰轻轻嗯了一声,侧首也不知在想什么。解夔替他推拿几下,缓了缓他腰间的酸沉感,却在起身之时,被君钰忽然捆住了手腕。解夔不解问道:“侯爷?”

  “解夔,其实你还有话没说,或许你知道解药如何配,对吗?”

  “侯爷何意?”

  瞧着解夔,君钰将这间殿堂内的人皆打发到了外头:“你到底是谁的人?”

  解夔笑了笑道:“解夔原本乃一介江湖草莽,如今在大内太医院挂职。”

  君钰一双桃花眼瞬间变冷,深沉的目光直透人心:“解先生,明人不说暗话。”

  解夔无奈地笑了笑道:“侯爷好眼力,但侯爷一定不会想要知道我的幕后之人。”

  深夜无风,道途荒芜,幽深古巷,极目所望,不见半点光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啪嗒——”

  忽然,一滴雨水打在枯黄枝上,随之荡起萧索的风声,老街边的树木开始簌簌作响,漫天开始落雨纷飞。

  斜风细雨里,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幽长古道上,兀自打破暗夜的静谧。那黑影急步而行,风雨不着,只向古街高塔而去。

  石砌高塔,清冷无声,一名黑衣男人盘坐在内室中央,抱剑闭目。

  塔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冷光映在剑客的一头乌中带白的发上,几缕落在飞扬的眉宇和微拢的目间。黑衣男人半张脸孔皆被银黑面具所盖,露出的下巴坚毅消瘦。直挺的鼻梁,单薄紧抿的唇线,皆使得刺客看起来冷冽而不近人情。

  肢若枯木沉寂,气似流云浮动,心如止水无形。

  忽的,黑衣男人眼眸猛然一睁,暗器便如迅雷飞驰而出。

  “叮——”

  武者的警觉叫黑衣男人的手立时按上剑柄,转瞬间姿势便作了半跪,蓄势以待——

  “哈,莫庄主神功盖世,怎么也会受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未扣上的门无声滑开,室内一片黯淡,就着无底般的黑暗,稀微的光线中走出一个黑影。

  那黑影远远瞧上去,便觉那人身量极高,身形魁梧,他身上没有一个饰物,一身黑衣同黑暗似要融为一体。那人的面孔隐在阴影里,隐约可见坚毅分明的下颌和抿着勾笑的唇角,他的头发不似一般人束着,而是将所有的发丝梳在一边,以金器绑成了一支麻花辫,微弱的光线下,依稀可见那人右耳畔晃荡的柱体耳坠的影子。

  “怎么?”来人走近黑衣男人,每一步都带着靴子和地面摩擦出的质感声响,待走到稍微光线强一些的地方,便可见来人分明的五官,浓眉、高鼻、深目,加上因为残疾以一黑罩作饰的左眼,越发显得那人面目的凌厉,不怒自威。他瞳孔幽绿,鬓角发丝隐约的卷曲,这些无不昭示着来人不同于中原人的身份血脉。

  拔出手中卷着的鞭子上的银针,那异族人冷笑:“刚见面,莫庄主就要用这般盛情招待我吗?”

  “是你。”莫夕风似松了口气,抱着剑恢复盘坐的模样,闭目调息,莫夕风说道:“乖徒儿,为师受伤了,再等为师一刻钟。”

  那异族人眉目一凛,手上银针“嗖”的一声射出,击向黑衣男人,夹杂着半带怒意的吼声:“谁是你的乖徒儿!”

  两指夹住银针,黑衣男人一双眸子也未睁开,唯见面具之下露出半张英挺面孔,莫夕风安定坦然:“愿赌服输,当年你怎么说的,就是该怎么做,苍儿。”

  “呸!”独眼的异族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重重哼一声,“无耻之人用卑鄙的方法罢了,中原人可真是狡猾。”口中虽然咒骂不停,但那异族人却是往边上一站,似在护卫。

  “我虽是中原人,却是在关外长大,和你的生活习惯倒是没多少区别,你骂我狡猾岂不是骂你自己。说起来,倒是苍儿你比我更适应中原的生活。”

  “本性狡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夕风嘴角勾了勾,不再理会独眼人的话,暗自调息,但见他周呈现肉眼可见的气流,暗夜之下,风华自凛。

  金紫宫室,宫仆垂首,安静的气氛下透着无形的压抑。

  案上金鼎焚香袅袅,沁人的香馥却驱不走案前人的阴霾。

  暂时安排完今夜一些事端的林琅看着桌上成堆放的折子,手顿在一处,指尖所对的折子金边白底,翻开堆在一边。林琅的目光低沉,又虚浮,好似在算计什么,又好似只是漫无目地在神游。他的手指动了动,伸手间却不小心碰了旁边垒得高高的折子,折子便哗啦啦散了一地。

  林琅仿佛无闻,只一旁的宦官小心地将折子细细拾起来。良久,林琅起身,走到殿外,留下殿内官员候命。

  夜深露重,殿外秋雨细细,恍惚间便透湿了人的衣衫。

  深吸一口气,望向苍穹,林琅一双飞扬的凤眸却是沉古如枯井。

  而他身后的宫殿之内,龙案之上,刚收拾过的折子已然堆叠整齐,一本蓝底薄书静静置于一边,独立而突兀,上书“汝阴侯”三个大字,白底红墨,字字鲜明,有如泣血。

  “传廷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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