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_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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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见君钰闻言目光是越发的不解,林琅也不多说,他拉过君钰的手,向小楼的楼梯口行去:“这楼下,是一个寒心之地。这里装饰的布匹原本是鲜红的喜布,这是先帝布置的,我这么说,想来老师你也该猜到了……这里原是先帝同玉笙寒定情常居的地方。”

  君钰问道:“那么洛阳临碧殿……”

  “宣城临碧殿是我根据洛阳的临碧殿规格所建造,洛阳宣王宅邸也有同这处一模一样的阁楼,却是先帝为念此处而建造的,隐在那华苑山后。先帝当时是为给予玉笙寒一处无人打扰的居所。这小楼里的布置也是当年先帝为玉笙寒所作,这喜堂是为成亲,不过终究是没有拜堂……”

  果是如此……

  心中浮现一阵不明的涩意,君钰无言而默。

  林琅牵着君钰一步一步走上小楼的台阶,“我初初知道这地方也是甚为惊讶,我竟不知道原来我那需要我高瞻远瞩、举目仰望的铁血父亲,也有如此柔软情愫过。玉人,你定不能想象我在那些盒子里翻到他们那些字帖的感受——先帝写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原来他这样的人,也是有过如此美好的逍想……可惜,人生在世,终是难以事事如意,他想的那个人,也终究是各分一方……这里的喜堂,终究没有被两人用上那个仪式,两人便已经分道扬镳了。这些喜布过了几十个年头便褪了色,便成了如今的这模样。玉人,是不是觉得此处甚是像灵堂?我瞧了也每每一阵寒意,只是因为此地承载着先帝的心愿、也是他离世之地,我便一分也未动此地的陈设……”

  常有人打扫的陈旧木梯,踩踏间细微地发出响动,却无一丝灰尘洒落。林琅一步一语,紧攥着君钰的手宽大而温热,走得小心翼翼。

  小楼的第二层,一个房,一个厅,来到那雕花红木门前,林琅推门而入,君钰顿了顿,亦跟着他入内。

  房内,一间卧室,一个书房,布帘、屏风、书架、桌案、挂画……几十年不动的陈设,带着岁月风霜啃噬的老旧,却是一丝不苟的干净。

  最叫人入眼是那满墙的字画,一眼二十余幅,整整齐齐并列于墙面,从墙檐到墙底,满墙妙笔。君钰目光巡视过那一幅幅字画,画面多为山水之景,风格稍有偏差,笔力走势却显然是一人之手而作,黛山清水,表心字意,几乎每幅画都是无人的山水图,却提字皆含“玉笙寒”三个字,唯一不同的便是最末尾那一幅踏雪寻梅之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茫茫无垠的雪色,一枝红梅翩然而出,红梅之傍,一人暖裘轻带欲折枝。几点墨色,一片雪白,红梅犹艳,朱砂色的梅花仿佛破画欲出。一笔湛蓝于画中人的眼眸,笔下如神,神思所达,入木三分,极像是玉笙寒本人。

  画上提字乃两行小楷,是元嘉三大家之一鲍明远的拟行路难中的一句:“今我何时当得然,一去永灭入黄泉。”小楷后亦写了年岁,年岁是林谦逝去的那一日,下头加盖了林谦私人印信,而在画面的另一侧却亦提了另外一句话——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

  一句未完的诗,笔力仍旧苍劲雄浑,却仿佛回溯了荏苒的年轮,给予人诗句迷朦下无尽的萧索之感。

  有的人可以将情感写在脸上,有的人却只能将情感埋在心底。记忆宛如手中之砂砾,杯中之水液,不管你如何紧握,最终都会慢慢消散失去,可某些情,某些债,却永远像符咒,刻在那心头最深的地方,挖不出,砍不掉。

  “老师,是不是感觉很难受。”耳畔传来的一句话,将人如梦醒般地拉回现实。

  君钰回首见身侧之人一双眼眸灼灼瞧着自己:“陛下……”

  收回看着对方的目光,半晌,林琅转眼瞧着壁上的画:“我当年见此画时只觉几分悲凉,我那个冷血无情的父亲竟然会如此……‘人生苦多欢乐少,意气敷腴在盛年’,如今……我似乎明白了先帝提的这词话的意思了……”说话间,林琅的手指停在那一行“今我何时当得然,一去永灭入黄泉”的小楷最后一笔处,“我自年幼便以兄长为父,我的父亲,永远便是一个需要仰望的高大身影,模糊飘远,如神如天,高不可攀,远不可触,若非那一日他派人带我来此……‘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人之将死,其言也真。”

  来了此地,他方知晓那个永远于他母后相敬礼遇不如臣下亲和般的人,那个决胜千里一并诸势的人,那个玩弄权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那个诛亲诛朋刚断英特手段铁血的人,竟然有这么一段不可告人的柔情神思。

  ——那个永远在世人面前如丰碑伟岸气魄、高不可攀的人,用这里每一字每一句每一笔每一划告诉了林琅,他这份压抑在不可打破的冷酷之下的情愫,是如何炙热,如何地叫人惊叹。

  可那又如何呢,他的父亲终归是最先背叛一切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林琅的目光往向画的另一端:“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那日,先帝作画时我在他身侧,‘玉笙寒’这三个字他停笔了很久,终究是没有再写下,人就去了。”

  林琅指腹从小楷往上划,落在那一双湛蓝的眸子上。恍惚忆起数年前初见玉笙寒此人的纠结之夜,彼时林琅才知道君钰有了身孕而中毒,又恰逢朝中变动,君启死于李后祸事,冯氏渊燕为患等等,种种烦心极事接踵而至。便是在那时,那人身驾雪白异兽,悄然入城,惊动洛阳。

  林琅首次见到的那一双海蓝瞳眸,那恍如隔世般的冰蓝,晶莹清澈,却透着死寂的冰寒,叫林琅点点吃惊,点点了然,点点的不甘,点点的无奈。

  “……”君钰瞧了许久,沉默不语。

  而林琅瞧着画作仿佛陷入了回忆,喃喃道:“这眸子,画得真是惟妙惟肖。若非情感至深,亦作不出这般画作,可是先帝还是为了自己肆意的欲望抛弃了他……”画映着眼,恍惚照映出彼年父子诀别前的光景。

  那是林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他的父亲提出情感方面的疑问。

  [如果得不到,还不如忘得干净,秘密藏在心底其实还不如当初就选择不要守……这种犹豫不决的选择不痛苦吗?

  [痛苦。自然是痛苦的。你一旦走了一条路,就只有这一条路,想要持续走下去,只有忍。

  [……儿臣真想不到自己运筹演谋、雄武九州、功盖海内的父亲还有这份‘深情重义’。

  [我儿,你这是在讽刺孤王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儿臣如何敢?儿臣是在夸赞父亲‘情深不寿’呵~

  [是吗。所谓陌路不过二者,一者最初不相识,一者最终不相认。最终的不相认,往往叫人痛苦得倒宁愿最初的不相识,可人生这条路却没有选择,因为路的尽头还是路,一旦走了,只有走下去。痛苦又如何。人又不是机器,如何事事圆满,又如何能轻易忘却,忘不掉,就只有忍。

  [您说得对,所以儿臣一直以父亲您的功绩为榜样。

  [呵呵咳……吾儿亦不差,能走到考验到今日这一步咳……可惜你还太年轻,而孤的时间却不多了……

  [父王既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想必亦该相信孩儿的能力。

  [孤的时间快到了,而你的眼神……没有悲伤,只有野心。很好、很好。孤知道你对孤怨愤已久,你不满孤薄待了你,你对孤是面上顺从而心地冷漠。可孤却还没死,随时可以换了自己的决定。如此锋芒毕露,你便不怕功亏一篑,所有心血一朝东流么。

  [心血亦不止孩儿一个人付出了,父亲同样是赌上了一生换取这江山社稷。父亲既然带儿臣来此地同儿臣说这些不曾向他人所说的秘密,相信父亲不会为了孩儿这小小的野心和私人情绪而再临时更换继位人选,父王本难道不了解儿臣的性情吗?儿臣做了那么多才换取您的认可的,是您不愿意立其他儿子吗,是他们做得不如儿臣好,不是吗?何况……纵然父王现在想更换继位人选,亦要估计自身是否有寿命将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没有人比儿臣更适合在这个位置了。

  [……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

  [咳咳……子最类父,孤不会选错人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父亲,我比你更决断。起码不会连一份情感也不敢面对,如果是我,我是不会放走那个人的。

  [这种选择,你以后就会懂了,亦或者,走上帝位的你永远都不要懂最好……大限已至,琅儿,扶我,帮我备墨……

  ……

  [今夜的月色真不错,皓如圆盘,真美……真美,和当年我在大漠上看到的一样美……再陪我说会话,我儿。

  [您说,儿臣在听。

  [孤一生所欠的债甚多,人命债,风流债,情债,亲债,友债,恩债……数十年下来,许多事情也淡了,或者说孤已经记不清了……除了玉笙寒之外,还有一人孤一直觉得对她不起……便是你的母后,公主殿下……孤知道你的母后待你远不如彰儿好,你心中定有怨怼,但此事确实不怪你母后,一切皆是孤的过错,孤那时候抛下了你母后,让她在道上生了你,想来,她受了很多苦……他日你登上那万人之巅,留彰儿一命,他是你母亲活下去的寄托……小七的死,是你做的吗……

  往日的会话,水波般浮上林琅的脑海,回忆接踵而来,叫林琅的思维沉溺般地窒息。

  ……

  [母后,那好,孤且问你一问,三弟是你的亲儿子,那孤呢?孤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王上这是做什么?他是你的三弟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母后要孤将三弟留在京内,如今更要为三弟绝食胁迫孤,母后只知三弟的难处,那母后可想过儿臣该如何自处?同样是母后亲生的,母后可曾有一天将孤当过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陛下,慎言!

  [请母后遵守礼制,谨守本分,莫要再干涉前朝政事。否则,就别怪孤了。

  ……

  [留彰儿一命……他是你母亲活下去的寄托……

  ……

  思忆及此,林琅抚着画的手突然向画的边际划去,捏住了画侧的布料,极紧的力道仿佛有将手中之物捏碎撕裂的趋势。

  “陛下?”君钰站于林琅身后,不见他的神色,但见他埋首阴影中,不知是陷入了如何的回忆中,君钰见那高挑的身影竟然突然微微的颤抖起来,且越来越感觉他的气息紊乱,不由试探着低声唤道。

  君钰思虑着正要上前,却见林琅袖手大力一挥,那高高挂于墙面的画作如断了线的纸鸢,倏忽掉落。

  “哗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伴随无形之力,那满墙挂画亦随着林琅手中画接二连三地断了装裱线,从墙壁上颓然剥落,顿时一地的凌乱。

  “陛下?”君钰担忧地一唤,却又被那墙壁上的刻画倏忽噤了声。

  林琅回首,神色尽力如常地说到:“玉人,我要你瞧的是这些。”

  那一幅幅画掉落之后,露出的是凿刻满壁的图案。图案以墙壁为凿,本无色彩,却独独以血红的朱砂染了那些本该是血的线条,一道一道的红色亦不知道是何种材料绘制,色泽经年不衰,至今犹艳,如血如咒,叫人望而生怖。

  那些图案线条明晰,走势雄劲,矫若惊龙的刻法之风,显然同那些挂画一般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是……”君钰目光扫过这一墙壁画,忽然顿在壁画最先头一端,久久移不开视线。

  不由自主地上前,伸手触摸过那方线条,由浅至深,立时,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渗透而来,“这是,我……父亲。”

  触摸处的壁画弧度蜿蜒、连绵深刻,勾勒出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眸。而那线条所勾成的,却恰恰同瞧着它的君钰的一双眸子,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是,他应是你的生父。”林琅退后几步望着满墙壁画,神情难以捉摸,“这些亦是先帝所作。”

  君钰回首疑惑道:“为什么带我看这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仔细瞧这壁画。”

  君钰闻言目光又落回墙壁上,凝视半晌,君钰猛觉视线里一片昏暗,画面陡然怪异扭曲,血红涂抹处竟似有猛兽猛然化形,獠牙猩血,朝着自己猛然攻来。

  君钰猛退一步,本能运功,体内真气却还未酝于掌心,便觉得气息一滞,一股冲力凝聚瞬间猛袭心口而去。

  脑中一阵轰鸣,君钰顿感气血乱窜,脉搏膨动,冷汗浃背。

  “老师?”林琅见君钰的反应大感意外,此时又见君钰好似头痛欲裂般捂了脑袋猛睁双目,顿时心中一紧。林琅倾身上前想拉君钰,却见凌厉掌风迎面劈来。

  掌风凌厉却不重,且气流紊乱,林琅轻易便格挡避开,又顺着君钰手臂上前拉住君钰。

  君钰还要挣扎,却被林琅先发制人扯住双手。君钰动了动发现挣扎不开,便只瞪着一双恍惚的眼眸瞧着林琅。双目交替,林琅但见君钰一双桃花目中瞳眸红光闪烁,不由一惊:“玉人,你怎么了?”

  “玉人?玉人?”林琅又唤了几声,却依旧见君钰神情恍惚,目光游离,似陷入了魔魇之症。

  “呃——啊——”

  压抑的呻吟断断续续地从对方那嫣红的唇中发出,林琅手下捆着的双臂战栗不止,见此林琅暗道不好,思虑间君钰微红的双眸突然猛睁,手臂拼命按着头部收紧,仿佛有无形钢圈捆着他的脑袋猛夹般的痛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玉人!玉人!你——”那墙上壁画奇异,林琅却从未有何种不适,没料到君钰见了竟然会如此反应,一时间林琅心下大乱,惊慌失措,只顾着掰开君钰的手,不叫他一失手捏碎了自己的脑骨。

  “呃呃……痛呃……不要!不要过来!呃——我的头好痛!呃——”

  “玉人!玉人!你究竟怎么了?玉人!”

  “好痛!痛呃……你、走开!别过来!走开!给我走——”

  君钰猛提真气,林琅措不及防,顿感双手一麻,“玉人——”一股强劲的风猛得将他撞开,林琅被那道真气震荡,后退十数步,直到后背撞到墙壁处。他身上帝王饰品散了个七零八落,头冠坠落,林琅一头青丝尽数散开,嘴里也忍不住吐出一丝血痕。

  片刻的晕眩,林琅亦不敢懈怠,依墙晃了晃脑门,迅速换得几许清醒,可在瞧见君钰模样的时候,这几分清醒亦去了七七八八。

  此时君钰绑的松散的一头雪发亦尽数散开,眼睫湿透,汗水如豆而落。

  君钰浑身颤栗,抽搐明显,他一手捂脑,一手捂着高高隆起的腹部,雪色的狐裘皱巴巴地挂在他的脖颈上,如一条致命的绳索勒于人生命之线,叫人窒息。

  倏忽,君钰身子猛的一顿抽搐,他捂唇吐出一口血,那风中柳叶般徘徊于一小块地的步子忽然顿住,而后竟似落叶般不支地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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